金基德與歌德的情愛、暴力行為與喪生——我只表現我看到的真實

 

歌德生於19世紀末,活耀在20世紀初。當書本上的表演藝術家都在用表演藝術表達「美」時,歌德偏不。他不但千萬別美,千萬別雅,他的畫甚至「粗鄙」到更讓人不願直視。他筆下的人物瘦削,輪廓扭曲,神色與姿態都極為怪異。他的男性是病態的,女性即使赤身裸體也是沒有氣質可言的。男女間的情愛場面,總被他渲染上兩層暴力行為與喪生的陰影,讓觀賞者毛骨悚然,自然難以離間起任何慾念。這些人物並不像在擁抱,而更像彼此間傷痛地糾纏在一同。只需看上一眼,歌德以恩師的名畫《吻》為藍本,畫出的那幅《紅衣主教與修女》,看那金燦燦的奪目一吻怎樣變為了滿是禁忌的偷情或被迫交易,便能瞭解在歌德內心深處,世間關係充斥著暴力行為、不倫與絕望的「真相」。

金基德好似是讓歌德的人物返回畫布,直接步入了他的攝影機。歌德若生活在金基德的影片世界中,那些人物也該是他會想送回家當模特兒的類別——沉默詭異的人、遊走的娼妓、狂躁而恐懼的人。

1918年,28歲的歌德死於葡萄牙大禽流感。102年後,金基德也同樣喪命於一場國際級黑死病。宿命的巧合是一種「上天的安排」?或許恰恰相反,巧合若有一點昭示的象徵意義,它能表明的反倒是「暴力的隨機與無因」。就像你在馬路上走著,無緣無故就被人揍了一頓。只是這一次,他邂逅的是最高級別的暴力行為,他邂逅了喪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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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基德(김기덕,1960年12月20日-2020年12月11日)(Wikimedia Commons / Tania Volobueva)

【歌德的照片與油畫:】

金基德影片的故事情節大背景多根植於現實生活,故事情節內容卻離奇得近乎夢幻。《春夏秋冬》(Spring, Summer, Fall, Winter... and Spring)的海中寺,《感官樂園》(3-Iron)的隱身者,《情慾穿心箭》(The Bow)中老人家與撿來的女孩,《慾望的謊容》(Time)的變臉即變身,《慾海慈航》(Samaria)與《聖母憐子圖》(Pieta)的復仇⋯⋯每一樣都不具備現實生活的合理性,卻都在影片中合理地出現了。他儘管一再強調拍的是「真實的電影」,但此種「真實」與「現實」之間看上去仍有非常大的差別。較之呈現出外部世界的真實,金基德的影片指向人「內在的真實」,能將之看作是人內心深處意念外化後的結果。何等更讓人難堪的鏡頭與想法,永遠不能比一個人腦中能造成的鏡頭與想法更加難堪。何等觸碰禁忌的事,也永遠不能比人真正有過的慾望更觸碰禁忌。因而他能恣意地採用記號——湖與船,魚與魚鉤,弓與箭,而無須完全描寫現實生活。若同樣用記號去對照,他的影片正像一個永無止盡的莫比烏斯環(Moebius)——在現實生活與抽象化之間,在外部世界與內心深處世界之間,毫無阻礙地來回穿行。

不難理解,金基德為什麼如此鍾情於歌德的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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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基德最欣賞的藝術家是埃貢・歌德(Egon Schiele),在《爛泥情人》(Bad Guy)中他用過前者的畫。年長時的金基德也曾當過一年「畫家」,在比利時的蒙彼利耶(Montpellier)。嚴格來說,只不過稱不上是藝術家。他在街頭原畫,也順便在街頭做些展出,僅此而已。與少年時代一樣,他的很多時間都花在了街頭上。通常象徵意義上的成功人士極少會流連街頭。那兒是甚少認同,偶見暴力行為的地方,尤其入夜之後。專訪中他說,有時候你可能將只是在馬路上走著,就無緣無故被人打了一頓。再年長許多時,他也曾被同齡人欺凌過。欺凌同樣不須要特別的其原因,可能將僅僅即使對方覺得他們比你強健一點。而且他的經典作品都籠罩著一種非常大的「仇恨」(hatred)。他說這絕非是針對某一個個體特定的偏見,而是一種更廣泛的,對心靈的感覺。

那些人身陷絕境,來自最軟弱的底層,內部卻燃著最危險的火。自己遭遇過有因或無因的暴力行為,對世界形成了一套更加高傲的觀點。自己是你生活中最懼怕遇上的一類「不正常」的人。但是若把此種「不正常」,放到更寬廣的時空範圍內檢視,則它就是「正常」的一部分。即使完全不含任何「不正常」的社會,才是最不正常的。金基德與歌德的相連之處,自己叛變了或志在叛變社會由菁英制訂的一連串倫理社會秩序,轉而特別強調人頭上被馴養失利的獸性。原先壓抑在人心深處或只是在陰暗地下流通的社會隱形社會秩序,現在被暴晒於陽光下——即你愈不敢正視的,我愈要剝開給你看。即便拿了為數眾多西歐影展獎,金基德還是一直被稱作 Enfant Terrible【編按:驚世駭俗之人】,一個驚世駭俗又讓人尷尬棘手的「天才」。觀眾們很難不被他的影片吸引,但又很難說(或者宣稱)有多討厭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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